顾隅

朝生暮死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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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飞

爸曾经是个军人。我并不太清楚具体的制度,只当是每个军人都被分配有一条军犬;爸的是条母狗,毛色黑油四肢健壮。聪明漂亮。

在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,爸把她拉回了老家。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,她难受得呕吐——“可载她的车是我一个战友的车。”爸这么说;我笑了很久。

送她回去主要是帮爷爷奶奶看家;她也很快适应了下来,不光看家,有时候也会去果园帮忙。她从小是被爸养起来的,当时大约四岁大,是整个村子最聪明强健的狗,她轻易不会去惹人,别家的狗从来也不敢来惹她。这可能是部队训练的结果。

一起训练多年,她跟爸的感情相当深厚,虽然不可能体会得到,但我觉得他们像是很亲的战友。全家一起回老家时,她总像提前知道一样,隔着老远就看得见她在大门口摇着尾巴兴奋地跑跑跳跳,爸一下车她就立刻扑去,弄得爸的裤子满是深浅不一的爪印粉尘,当然她也会跑到我的身边,不过当时她跳起来比我要高出一大截,狼狗的模样本身也让我有些怕,所以更多时候是妈替我摸摸她的头或者背脊,然后她又会重新跑向爸,摇着尾巴。每次我们回来的头一天夜里,她总是开心得睡不着觉,半夜都还在欢跳,爪子在我们睡觉的屋子墙上不断地发出声响。我总怕她会突然闯进来,爸妈说没关系,她这是喜欢我们,然后哄我睡觉。

又过了两年,我大一些了,也终于不再怕她了。回到老家没有那么多事情可做,我就会去找她玩,她见我也从来一副乖巧样子。有的时候我会趴在她身上,跟她一起哈气。

她第一次生产是在一年年根,天气很冷,家里很热闹。所有人都乐得去照顾她。我记不太清当时有多少条小狗出生,可能八条,可能九条,都是小而黑的模样;最后活下来的有七条。那个冬天我大概天天都会问爸妈,可不可以抱一条小狗回家,爸妈答应说“好”。 然后我就眼巴巴地盼呀盼呀,结果小狗们全都送给邻居们了,我一条也没有。年后回家,我挺气的,爸往车上搬行李那会儿,我看见她一直逗留在对街那户的门口;妈说她是听到小狗的叫声了。到头来她也没跟自己的孩子们生活多久。

奶奶去世时,她有些抑郁,不大好好吃饭,但爷爷来看她时,她还是会马上站好摇起尾巴。她想要安慰这个老人。爷爷有一天对我说:“你奶奶走了,她很悲伤。”然后他哭了。我从没见过爷爷哭。

两年以后,我十岁了,有了一个妹妹。那年冬天我们回到老家,她想站起来看看这个没有见过的小孩,但有些吃力,前腿没抬多高就又放下了,妹妹被她逗得笑了笑。那次回去是接爷爷进城看病。本来是在家里住,没几个月住院了。老人疑心重,最终还是没能瞒得住。爷爷的脾气渐渐坏了。刚入夏,遂了老人的愿回了老家。我快放暑假的时候,爷爷去世了。

办后事时人很多很多,各样声响很吵很吵。早几年她见生人总要叫的,那阵子也不叫了。吃得很少,整天怏怏的。要回去的时候,我抱着妹妹去看她,她坐起身子摇着尾巴,伸出舌头哈气,妹妹又被她逗笑了;当时只出了一颗牙。可她老了。

后来再回老家就改去伯伯家了。我一直不愿再去爷爷奶奶的老屋,也因为这个再没见过她。我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并没有多长,平时也不会总记挂着她,偶尔想起来了一般也不会问,因为我知道爷爷去世后一直是伯伯喂养她;虽然已经意识到她是条老狗了,却也从不担心她会死掉或者被其他年轻的狗欺负。因为在我记忆里,她一直都是那么聪明漂亮,毛发黑油四肢健壮。她就应该一直好好地存在着。

去年开春突然想起了她,问爸她怎么样了,爸说她几年前就死了。饿死的。

伯伯并没有好好喂她。

当时心像被重击了一下;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地反应过来。爸回答我的时候是一种难以置信又难过的语调。她之于爸是战友,是亲人,但之于我为何物,如今依旧是不清不楚。

昨天下午跟一个姐姐说到了她,心又被掐了一把。

夜里,躺下,关灯;当时爸回答我之后,我才像突然意识到一样,沉默几秒,问爸,她叫什么名字啊,这么多年没叫过,我都忘了。

“叫飞飞,还是你起的呢。小时候你特别爱看的一个动画片里的名字。”

飞飞,我好想你啊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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